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裳伢子

2000-11-05 来源:生活时报 王斐 我有话说

我在江西奉新县西塔林场插队时的书记刘西璋来信了,告诉我裳伢子患了肝癌,已经到了晚期,还说裳伢子在弥留之际希望能再看到我。撂下信我决定马上去,去看看那高高的西塔山,那满山的翠竹,那曾如花似玉的裳伢子。

听人说,思念一个地方,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一个你想念的人。离开西塔20年了,那个裳伢子竟刀削斧凿般镌刻在记忆中。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裳伢子是在1969年冬天,我们往林场扛毛竹,有一个十一二岁,穿件红花小袄,梳着两根长辫的女孩,用一个小簸箕端着几个生笋在路口卖。“买一个吧,笋很嫩哩。”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。小姑娘眼睛很亮,却不敢看人,鹅蛋形的脸蛋白白的,说话细声细语,让人心境一下变得软如溪水。她说她叫裳伢子,家就在林场,我们6个女知青把她围在中间,轻轻抚摸她,像欣赏一件艺术品,她格格格地笑。

孟春季节,山上总有雾,像迷人的、梦幻般的轻纱。清晨裳伢子领我们去采竹笋,竹林中处处可见破土而出,裹着层层甲胄的笋尖。总听见裳伢子在喊:“喂,过来看啊,这里笋好大呀!”然后是裳伢子的笑声在林中飘来飘去。

裳伢子很爱美,她常缠着我给她梳头,时而扎上10根细长的小辫,像个新疆小姑娘。时而把头发高高挽起,扎成蓬松松的马尾巴,像个小公主。时而又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,像个乡村女孩。每次梳完头,裳伢子都对着镜子格格格地笑。

有一年我得了盲肠炎,在公社卫生院住院。开刀的前一天下雨了,有人敲玻璃窗,开门看是裳伢子,她手里捧着一束山菊花,花瓣上沾满了晶莹的雨珠。为了送这束花,她打着火把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。第二天手术进行的很顺利,以后恢复也很快。出院那天裳伢子又来接我,她问我开刀很疼吗?我告诉她打了麻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,她听了格格格地笑。

1974年我病退回上海,裳伢子一直送我到南昌,路上她一言不发,不停地用脚踢路边的石子。在火车站遇见一位老画家,我请老人为裳伢子画两张像,裳伢子撅着小嘴,眼里噙着泪水,画家让她笑,她说笑不出。画家最终也多画了一张自己留着,他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。我告诉裳伢子,将来有一天我会拿着这张画来找她,她听了才又格格格地笑。

在西塔林场我见到了刘西璋,才知道裳伢子不久前承包了林场,一对双胞胎女儿在县里读寄宿小学,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却要走了。见到裳伢子我吓了一跳,她躺在竹椅上,闭着双眼,戴顶毛线帽,两腮嘬得贴到了一起,肚子凸得老高。我推醒她问:“还认识我吗?”裳伢子吃力地睁开眼,呆呆地看着我,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:“是王姐吗?”我点点头,握着她那双冰凉、像火柴棒一样的手,泪水一下涌出来。裳伢子早哭不出来了,只有两滴泪水落在我手上,好烫好烫。我想起她曾过说,有一天她要是哭了,那泪水一定比胶水还粘。裳伢子感谢我那么老远还赶来看她,可惜再不能和我一同采竹笋了。

我发现那张画还挂在墙上,20年了,画纸变成了黄色。旁边就是那张彩色结婚照,裳伢子披着婚纱,笑盈盈的样子像陶慧敏。我想再为裳伢子梳一次头,可她的头发早已脱光了。

走出裳伢子的屋,又落雨了,我终不能走出雨季,只觉得天朦朦,地朦朦,裳伢子格格笑着从朦朦的雨中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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